“真是有骨气！”
隆武女皇池夏雪竟是鼓起了掌：“真不愧是我大炎的言官，为了证明自己那所谓的「清高」和「忠君爱国」，竟是可以连命都不要。要不剩下的这几位，也学学人家夏言，一头撞死在这大殿之上？”
一语惊人。
本来因为言官夏言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头撞死在承重柱上就已经让其余人等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哪曾想女皇陛下竟然立刻就有了这样的话语？
昏君！这是昏君啊！
之前跳出来的那些言官呆站在那里，一时之间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夏言当场撞死，他们却不想跟着一起死。
于是很快，剩下的那几个出头鸟言官分成了两派人。
其中四个不怕死似地又站前了一步：“昏君！这大炎天下迟早要亡在你这个昏君手中！”
而另外几个言官却直接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使劲磕着头：“陛下息怒！微臣失言了，微臣没有分清是非黑白！罔议朝政，微臣有罪，还望陛下宽恕啊！”
这很言官，非常符合他们的行为举止和特性。
两世为人又对史实有所了解的池夏雪今天算是彻底理解前世学到的那些关于言官的知识。
如果硬要用大炎朝的言官与大明朝的言官作比较，那么前者还算是另类现代文明的人文，后者就是彻彻底底的封建社会产物。
不过不管是大炎的言官还是大明朝的言官，其本质从根本上说并没有改变，这与文明和种族没多大关系。
池夏雪当了一年多的皇帝，在这方面再了解不过了。
所谓言官制度，看似起到监察效果，实则最容易坏事，此辈皆少年新进，毫不更事，亦不考究事实得失、国家利害，但随便寻个题目，便信口开河，或捕风捉影，畅发一篇议论，藉此以露头角；而国家大事，已为之阻挠不少。
然，当此等艰难盘错之际，动辄得咎，当事者本不敢轻言建树，但责任所在，势不能安坐待毙。
其苦心孤诣始寻得一条线路，稍有几分希望，千盘百折，甫将集事，言者乃认为得间，则群起而讧之。朝廷以言路所在，又不能不示加容纳。往往半途中梗，势必至于一事不办而后已。
正因为明白这些，池夏雪才并不觉得言官夏言在朝堂之上撞死在承重柱上会是什么天方夜谭的事情。
不过说实话，夏言一言不合就一头撞死在大殿之中，池夏雪一开始还是有些惊讶的。
这乍一眼看上去是一件小事，毕竟这大炎朝廷将近九百年以来也不是第一次有人这样撞死在大殿之中。
但背后必定是有某个党派在操盘，这是肯定的，如果真的逼的天下言官都起来联合罢官，那对于朝廷还真的是一件挺严重的事情。
炎国建立了整个泰拉世界中最为完善的监察制度与组织机构，并由此形成了一个十分独特的言官群体。
按照炎制，这个群体总人数正常情况下保持在300人左右，为各国之最。
此外，纵观大炎朝立国千余年的风风雨雨之中，言官在澄清吏治、除暴安民以及发展经济、维护边防等方面，其实也发挥了较大的积极作用。
可以说，在大炎朝的国家与社会发展的各个领域，都可见到言官主动而积极的身影。
也正因为言官的独特性，才会使得池夏雪在一开始对此抱有相当警惕的态度。
而因为宁武后期，武宗乃至之前的振威朝时期的遗留弊病，使得几朝几代的弊病一下子全部压在了现如今的隆武朝身上，所以朝廷局势混乱，各方势力犬牙交错。
而言官集团，就是一个最大的搅屎棍。
这群人大部分时间是为批评而批评，为了反对而反对，根本没有什么立场，甚至很多时候连最简单的调查取证都不愿意做。
以前的言官能促进朝廷的积极发展，但是现在嘛……完全就是能让老八狂喜的一坨奥利给！
所以不管朝中到底有几个党派在那里明争暗斗，言官制度就是池夏雪为帝之后必须跨过的一道坎。
她颇具威严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虽然此时内心也是波涛翻涌，但示众的面色依然沉静如水。
一年半前，她率领十万勤王大军君临紫禁城，面对的是一众跪倒在面前的文武百官。
那个时候大军压境，刀就架在脖子上，不管是勋贵还是文官集团，忠于皇室的，有小心思，还有野心的，都只能跪地高呼万岁，承认隆武朝的诞生，以及她这个隆武女皇的正统性。
但是时间到了现在，完全就是印证了「时间终会冲淡一切」这句话。
在池炎皇室的皇权不如过去的这番情况下，朝臣们又有了试图架空皇权的欲望与目的。
但是，池夏雪同样不得不承认，这帮言官集团夹杂在各方势力之间，也是一股相当重要的政治力量。
可正因为如此，她才绝不能优柔寡断，也绝不能反反复复的妥协，做一个没有担当的皇帝，今天在朝堂之上没有担当，他日必将酿成大祸！
若想中兴大炎，必将披荆斩棘。
池夏雪轻蔑的看着那几个张着嘴巴，却越骂越有气无力的言官：“骂啊！大声骂！骂出内容来，翻来覆去就只有那么一句大昏君，你们还会点别的吗？”
群臣惊惧的看着隆武女皇，这算是其继位一年多以来与群臣爆发地最激烈的一次冲突了。
“朕很清楚你们几个为什么要抱团。今天夏言死了，你们若是不抱团，下次你们自己出事的时候，谁还会为你们出头？对不对？你们几个骂了半天，却没有一点实质内容！”
“朕刚刚就说了，卢象升和近卫军的事情，大可交由兵部去调查，朕又没有说不闻不问，这倒好，立马一帮人集体发难，朕不就范，立刻以死来要挟朕！这不，还没说几句话就直接撞死了一个，敢问你等是不是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性命？随便说几句话就受不了，要以死相逼？”
池夏雪恶狠狠地盯着那几名言官，结合前世的史实以及这一年多以来的经历，隆武女皇相当厌恶这类人等，一点实事都不干，整天就知道满嘴喷粪。
“将这几人罢官革职，永不叙用！”
伴随着池夏雪行使权力，立刻冲进来多名武装到牙齿的禁军士兵。
言官夏言的尸体被拖走了，而那几个不管是继续骂还是求饶的言官们也被扒了官帽官服，给粗暴地按在地上。
此时他们哪里还有半点文官的风骨，倒像是集市里的鹌鹑一般在地上瑟瑟发抖，接着就被齐齐拖出了乾清宫。
“记住！骂朕可以，朕不是圣贤，更不是无所不能的神，总会有犯错的时候。但是你们骂，要骂出内容，骂出东西来。朝堂之上无理取闹者，严惩不贷——退朝！”
……
……
做一个好皇帝，很难！
做一个好好学习的同时又不荒废朝政的年轻女皇，更难！
没有学习过多少帝王心术，也并不是从小就被当成皇储进行培养，池夏雪这个后天之才需要付出的努力比其他正常的皇位继承者要多得多。
自从成为大炎朝的隆武女皇以后，「睡懒觉」似乎已经永远从她的生活中被移除，若是需要处理的国事并不是特别繁重的话，池夏雪还需要每日去文华殿读书上课。
她现在的老师，正是文华殿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孙承宗。
他成为“帝师”，已有一年的时间。
今日依旧是由孙承宗作为讲师，池夏雪才刚刚在座位上坐好，孙承宗就开口说道：
“陛下最近在读什么书？”
“炎实录还有武备志。”池夏雪回答道。
不好好了解一下本朝的历史和军备发展，如何能当好一个皇帝呢？
孙承宗正色道：“请陛下将太祖实录第十卷中关于太祖的名言默写出来。”
“……”
池夏雪有些懵，这干啥呢？小学语文背诵默写？
不过既然现在她是学生对方是老师，自然是要照做的。
伺候在一旁的司礼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王廷和立刻上前为隆武女皇铺纸研墨。
并不是寻常的钢笔和圆珠笔，一般这种情况下的默写，是要求用毛笔来写的。
池夏雪捻起沾了墨的毛笔，挥笔将孙承宗指定的内容默写了出来。全部都是她早就滚瓜乱熟的内容。
孙承宗就站在一旁看着，一会儿功夫，这位仁兄的眉头之间，就见那山字隆起。
咱们的帝师同志觉得自己的女帝学生的毛笔字不过关。
不同于钢笔和圆珠笔，这毛笔可是要下功夫练的，池夏雪不管是前世还是今世都少有接触毛笔，只是偶尔会抽时间练一下。
她自己感觉还算合格，孙承宗却直接打了个大叉叉。
孙承宗等池夏雪默写完了，又挑了几个帝皇知识问题来问池夏雪，后者依旧是对答如流。
“陛下聪慧过人，老臣佩服，只是这毛笔字还需要多练，将来陛下还需御笔示人，不能贻笑天下。”孙承宗说道。
“孙师傅说的是。”池夏雪说道。
但她心里却在嘀咕：“靠，真当是小学生练毛笔字吗？”
不过她也清楚，作为大一统王朝的皇帝，不求当一个书法家，但是终归是要有一些拿得出手的字迹。
而且身为皇帝是需要批阅奏折的，甚至可以说，不少大臣见皇帝御笔批阅的奏折比见皇帝本人的次数还多。
所谓字如其人，池夏雪觉得绝不能因为毛笔字写得不是很好就因此毁了自己的形象。
然而孙承宗却还有下文：“只是，陛下书法不成，必当有所惩戒。”
池夏雪的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她还记得在大炎朝里，帝师是有权力用戒尺在合理范围内惩罚上课时犯错的皇帝的。
不过转念一样，自己前世还在上小学时，不就因为调皮，被班主任用从男生那里没收上来的，《虹猫蓝兔七侠传》中的剑具塑料模型打手心吗？估计孙承宗再怎么样也只能用戒尺打自己手心吧。
池夏雪都做好挨打的准备了，却听孙承宗的话音一转，说道：“不过，陛下毕竟是陛下，有此失乃师傅之错也。”
说到这里，孙承宗犀利的双眼却是直接瞪住了一旁的大太监王廷和，这让后者直接打了一个寒颤。
“来人，此獠不能尽心教导陛下，依律杖十！”孙承宗厉声说道。
似乎是躺枪一般的王廷和被吓了一跳，却又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池夏雪心中也是一惊，却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没法反驳孙承宗。
因为以往闲暇之余，她的确让王廷和动用东厂的门路，经常从民间搞来不少热销，甚至还没有正式发售的大型单机游戏，她自己的寝殿中都还藏着好几台皇家专用的高配置游戏机，手柄和键盘都是镶金的。
当真是做到了彻头彻尾的白嫖。
不过池夏雪还是说道：“孙师傅误会了，大伴一直尽心尽力辅佐朕的学习，只是朕用心不专，却不是王大伴的错。”
孙承宗义正言辞地说道：“王廷和在陛下之侧，不能使陛下无失，本就是他的过错。又误陛下书法，陛下笔力尤弱，将来若想匡正必要大废精力和时间。王廷和为陛下启蒙，这事却推诿不得！”
池夏雪瞬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了。
她不得不承认，在像孙承宗这类大炎的传统大臣眼中，多数情况下，帝皇是没有错的，一旦有错，必然是身边人的错。现在也是如此。
几个小内侍走了进来，按住不知所措的王廷和，低声说道：“厂公/王公公，得罪了，小的们也是奉命行事。”
于是十杖下来，王廷和哀嚎之声不绝。
但是懂行的人若是能围观，定然能发现其实这些小内侍们虽然大手大脚地挥舞着棒子，却并没有真的伤到王廷和。
在这宫廷之中，打板子这件事可是相当有门路和技术含量的。
不让你死，那就是打几十下甚至上百下都不虚，敷点药在床上躺几天就能痊愈。
而真让你死的，几棍子就能把你送去见阎王爷！
没再去管被内侍们扶下去上药的王廷和，孙承宗继续将注意力放在了教导池夏雪这件事情上。
帝师孙承宗在教育这件事上是非常严格的，池夏雪每次在他这里学习都相当辛苦，就如同前世高三时被淹没在一桌子的书本当中一样。
不过孙承宗严厉归严厉，水平是相当高的，池夏雪并不觉得在他这里学习有多么苦闷，只是比较累罢了。
既然是学习，那就自然有休息时间，也只有在休息时间，池夏雪和孙承宗的关系才会立刻恢复成君臣关系。
两个人之间的态度也会在休息时间里发生明显的变化。
“孙师傅，朕看你欲言又止的样子，可是在想那日发生在朝堂的事情。”
短暂恢复成隆武女皇标配的池夏雪开口说道。
“回陛下，正是……请陛下恕罪，老臣觉得，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不妥？”孙承宗拱手道。
池夏雪叹了一口气，而后说道：“孙师傅，朕很清楚你心里是如何勾画一个理想的君主的。性格温和，大度，沉稳，仁慈，关键的时候还果断，坚决，为人开明，乐意接纳进谏。如太阳一般闪烁着万丈光芒，这才是你理想中的君主，对吧？”
孙承宗一愣，随后点了点头：“陛下，这是天下臣子心中最理想的君主，老臣也不例外。”
“孙师傅心中最理想的君主在朕眼中何尝不是最理想的君主？朕也想成为那样的君主。可是孙师傅啊，从理智上分析，你觉得这样的人有可能存在吗？”
池夏雪直视着孙承宗的眼睛，后者却突然有些不敢与之对视。
“孙师傅，你其实只是不想承认而已。朕想说的是，皇帝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所以我朝的太祖皇帝大兴土木，所以永乐大帝动员举国之力五征草原，所以真龙天子不惜一切代价，把大炎的北方打得十室九空也要干掉那些神明。
他们都做过错事，都做过非常可怕的错事，但是这有影响到他们最后取得的功绩吗？”
孙承宗一言不发。
隆武女皇继续说道：“谁是君？谁是臣？我想当初当中央集权大一统这个政权出现时就已经下了定论，只不过到了后来，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一切都变味了，都走偏了路。”
“言官只是我大炎朝如今所有弊病的一个缩影，真要把它给放大了，朕相信孙师傅其实比朕还要看得更透彻。”
“陛下……”
“大炎地方上的问题，你很清楚，税收人口被那些地主豪绅藏匿了多少，他们吞掉多少不属于他们的东西？这可是比矿石病感染者问题还要更加动摇大炎统治根基的弊病。”池夏雪一字一句的说道。
“孙师傅，朕想问你一个问题。”
“陛下请说。”
“孙师傅觉得，为何以前的大辽，还有已经被瓜分至灭国的高卢，无论多么强大，享国运多久，最终都会崩溃？”
孙承宗眉头一皱，“回陛下，百姓困苦，流离失所，天灾不断，外敌强大，人心思变，道德沦丧，君主昏庸，文武误国，政策失误……”
“不仅仅是这样。”池夏雪摇了摇头，“这些都是原因之一，的确会很严重，但是还有根本的原因，一旦发生那些完全不可挽回的事情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在作祟。”
这个原因就是——
国家彻底没有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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